第七十八章 疯女人(7)
小孩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是不同的,他们所说的语言也是不同的。
当简安说,那是“我的”娃娃,那是在说,那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是她每天都会一声早安、晚安的好朋友;她会在上课的时候想着给那个娃娃穿什么样的衣服,买什么样的饰品送给她;她会在夜晚抱着那个娃娃,和她诉说兴的事,难过的事,就连和顾遇吵架的郁闷难受,她都会说给那个娃娃听,顾遇是简安很要好的朋友,但那个娃娃听到的秘密要比顾遇所知的多。在她拥有她的每个夜晚,也是那个娃娃陪伴她睡。
当她说,那是她的娃娃,她是在说——那是我的朋友。
但对简爸简妈来说,娃娃,只是娃娃。
“简安!简安!”顾遇在大人组成的围墙外面焦急地喊。他想跑去拉住简安,想告诉她,不要和大人对着,大人们要的很简单,不过就是要孩懂事听话。这就是他学会的生存法则,属于孩的生存法则,大人们所要求的很简单,都不难办到。
只要她低认个错,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了,她也不必遭受之苦。
但他不去,只能望着的大人们。
“怎么又变成这样……”简妈在旁无奈地说。
简爸转呵斥:“你看看,平常她要什么就给什么,都把她惯坏了!”
简妈叹着气,只恨简安不够懂事,摇了摇。
简安跌落在冰凉的瓷砖上,右侧的脸已经红,她捂着脸,望着她的父亲,那两条熟的眉透着一无上的威严。
原来,父母的,就是这样在上,那是父母权力的彰显。他们可以想给就给,也可以想收回就收回;他们可以在兴的时候把她捧得的,也可以在不兴的时候任她摔在地上,冷旁观。
原来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东西,不实在,也不牢靠。
他们她,但并不关心那个娃娃在简安心中的意义。
她圈泛红,瞪着那个大的男人。
简爸看到简安的神,那神里在诉说她的不服气,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,他再度扬起手掌。
“看什么看?!再看信不信老再给你一掌!”
她没有动。右脸传来一阵阵的疼痛,那疼痛带着一大的力量,生生在她的世界里撕一条裂。
耳边响着什么声音,嗡嗡的,听上去有什么东西碎了。
“好了好了,”小姨夫在一旁打圆场,“这本就是我们婧婧的不对……”
简爸回说:“婧婧有什么错?小孩嘛,喜一个娃娃多正常。安安是,婧婧是妹妹,妹妹喜娃娃,多大事,的就该大方。再说安安都上学了,也算一个小大人,还玩什么娃娃!”
简爸不理简安,弯下腰,温柔地安着简安的表妹,“婧婧,喜那个娃娃是不是?那就带回去吧。”
小姨夫和小姨互望一,也急了。
“这怎么好意思?婧婧,快把那个娃娃还回去。”小姨。
表妹看看睛通红的简安,神情惧怕,犹豫着伸手,把娃娃举在空中,“这是的东西。”
小姨和小姨夫欣地笑了。简爸和颜悦地说:“没事,这是姨父买的,算姨父的,你要是喜就……”
简爸话还没说完,一劲风从他边猛一阵过。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,简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,冲过去,从表妹手中抢过那个娃娃。
简妈脸一变,喊:“简安……!”
已经来不及了。
简安扬起那个娃娃,朝着地砖狠狠一扔——
那娃娃是塑料的,被简安一摔,娃娃的往旁边一扭,娃娃的从脖上脱落,骨碌碌到简妈的脚边。
简妈也是难以置信,没有想到女儿会这样的事。
她抬,目光往大人那边扫,竟有一像是她了什么大事的骄傲。
在场的大人看到她的神,皆是一震。
那是怎样的神呢?
简安脸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,那双遗传自简爸的眉里盘患着一戾气,尤其她的那双睛里着的,是暴戾,是怨恨。
一个孩,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睛呢?
“妈的……”简爸咒骂着,顾不得外人还在场,准备将简安抓过来,好好地教训一顿。
“我讨厌你!”简安尖声嚷,“我讨厌你们!”
“还敢嘴!”简爸吼。
可简安没有害怕的神。她双猩红,往简爸腹一。那力可不小,简爸吃了一惊,往后退了一步。
简妈见状,想去捉简安,简安也是飞快甩开简妈的手。她一冲去,还冲撞到两个大人。所有人都当她疯了,她也不,只一门心思往外跑。
她很快冲到家门,往家里客厅看去,简爸简妈已经反应过来,嚷嚷着要把她抓过去好好教训一顿。
她长一气,丢下一句话:“我恨你们!!”
那恨意是真实的。
当她说“讨厌你们”,当她说“恨你们”,那些字在大人里都当不得真,他们以为那不过是小孩的戏言,过后就会被孩们遗忘,但当她说那些字,她的讨厌和恨意都是真实的。
只是小孩的语言和大人们的语言不同,大人们没有学习小孩的语言,他们没有当真。
简安不等简爸简妈来捉,大力甩上门,后传来一声简安,那是和大人不一样,带着稚气的声音,但她没有理睬。她一冲了电梯,盯着大门的动静,飞快着电梯里的关门键。当电梯门合上,她独自待在电梯里,简安松了气。
她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她要离家走。
“叔叔阿姨……”顾遇从地上起来,了。刚才简安不不顾地往外冲,连他也被撞倒了,可是简安来不及顾上他。
他满心是担忧,想向简爸简妈求助,但简爸简妈也在气上,便说:“别她!”
简爸还冷笑着说:“我看她能跑到哪里去!”
此时表妹也缓过神来,年幼的孩没见过那样可怖的画面,想到方才浑是戾气的简安,她嗷呜一声,大哭起来。
简安跑了去,简爸简妈没心思理她的无理取闹,和小姨小姨夫一起急忙去哄哭泣的孩。顾遇看他们一门心思放在表妹上,于是转过,跑到简家的门,悄悄打开了门。
“简安……”
“简安……”
后是顾遇的声音,简安没有回,角不断地下泪,她一边,一边嘟哝着什么“再也不回来”的话。
“简安……”
“简安……”
后的声音不断唤着她的名字。她不耐烦地转过,叉着腰,一脸凶悍:“你嘛呀?!”说着,还了鼻。
“简安,回去吧。”他劝。
“我不回去!”她郑重其事地宣布自己的计划,“我要离家走!我再也不回去了!让爸爸妈妈后悔去吧!”
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,报纸中的故事也是那么说的,被父母伤透心的孩决心离家走,几天几夜的没回家,父母们为了找孩心力憔悴,最后一起忏悔过去对孩有多么不好。
顾遇叹气,说:“简安,你要去哪里?”
她想都没想,“我去家啊!爷爷肯定会帮我骂爸爸妈妈,还会给我好多好吃的!”
他望着她,带着一艳羡,也带着一一般小孩所没有的冷静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?”
他问一个她从没想过的问题,她愣在那里。
“然后,你的爷爷还是会把你送回来的。”他叹息着,了残酷的现实。
他伸手去,想拉住她的手。“啪”的一声,简安打开了他的手。她瞪着他,睛红红的,泪不断从那里落下。顾遇希望她不要用那神看着他,好似他从她那里夺走了什么,明明……
他并不是想伤害她。
“顾遇……”她的嗓音在颤抖,“我讨厌你……”
“我真的很讨厌你……”
那些恨意溶化在她的泪里。
她低下,手背拭着掉落的泪,喊着嚷着讨厌他之类的话。
他的中不忍,小的手指轻轻碰她的肩膀,她没有躲开。顾遇长叹一声,轻轻抱住她的肩膀,拍打她的后背,像是从前他哭泣时母亲安他那样。
他和她站在路边,他抱着她,给她安。他越过她的,郁地望着宽阔的路,繁忙的行人,和繁忙的车。
他轻声说:“简安,我们回去吧。”
她一动不肯动,还在那边哭,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。
“顾遇,”他听见她噎着说,“你……你去和叔叔说,你想学钢琴,好不好?”
“你为你自己争取一下,好不好?”
拍打她后背的手停下了,停了许久,停到他自己都觉得那手变得僵。
“简安,”她只听见那句,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你去啊……!”她带着哭腔,抓着他的衣襟,努力推着他,“你去啊……!!”
他后退一步,但没有再动,底是无尽的悲伤,与清醒。
“简安……”
“顾遇……”她痛苦地哭泣着,双手抵在额,鼻翼微颤。
她一直在哭。他想安她,想叫她不要再哭,但她一直在哭。她在哭,好像是在为自己哭,又好像不止是为自己哭……
学不了的钢琴,护不住的娃娃,看上去两桩不相的事,但它们本质上是相通的。
他们得不到,也保护不了。
他们没有“力量”。
那就是他们的命运,属于孩的命运,那命运不是被他们握在手心,他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。
她一直在哭,他一直等待着,也没有再上前给她一个拥抱,只是静静等待着。
哭声渐渐变小了,简安哭够了,了泪,还了鼻,那睛还是通红的。
如顾遇所说,不她丢下自以为多么狠绝的话,哪怕她逃去了爷爷家,最后的结果,也还是会被送回自己的家。
她望了望周围,看,她觉得自己走了好久,好久好久,可原来她走的路,不过是走自己家的小区,走到了小区门前的路,来到另一条路上。
然后要走去哪里呢?
她对上顾遇的睛,那里涌动着平静的悲伤。
她了一气,抬起,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。
天空真的好广啊,天地是如此的辽阔,可她竟生惶惶无依的觉。
她很想学着电视剧里的人,豪迈地说一句“天地之大,四海为家!”,可她发现原来她说不。
天地之大,可她也不知去哪里。
他们没有“力量”,走家门,在这个社会中没有生存的技能,外面的世界于他们而言,太广阔也太危险,他们也没有抵抗危险的力量。
他们的翅膀尚且稚,还飞不起来,
简安的泪渐渐了,她低下,脚尖磨蹭石路面,小小的声音挤一句:“顾遇,对不起。”